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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足球比赛,这是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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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唐恩
“正如我们之前沟通的。”五米长桌的对面,年迈的稗田家主招了招手指,使唤家丁为上白泽慧音呈上一纸合同——人里FC主教练,任职为期一年,工资条款若干,特意在“需全程带队参加神明杯”旁用印章打上三角。
老人就这样看着慧音,如同环绕周遭枯山水庭院中的石雕。六月梅雨仍然淅淅沥沥,吹拂而来的风有些湿闷,但他只觉脊背冷汗直冒,这忽如其来的停顿使得老人生怕对方突然发现了其中恶意,一口推翻先前的商谈,让他从头开始再找个替罪羊顶上;那时间就怕是不够了,冤大头也是不够的。
慧音就这样看着合约,少许沉默后,她说:“补一条,藤原妹红,签下藤原妹红。”
“当然,你是主教练加上球队经理,你可以买入任何人,只要财政允许。”稗田家主不经意间擦了擦汗。他直直盯着慧音拿起签字笔,命家丁悄悄确认合约上白纸黑字地留下了慧音的姓名,并不存在任何法律条文上的空子可钻之后,连忙下令送客,门外还有个简短的记者会来欢迎这位新一任倒霉蛋。
待客人离去,老人心中的石头方才落了地。他突然又想起什么,问身边的家丁:“谁是藤原妹红?让球探去问问,可别是给我挖的什么坑。”
家丁顿时面露难色,难以察觉地撇了撇眉毛,用手指向了会客厅的一角——那里是球队的荣誉墙,与柜中零星几个奇形怪状的金属奖杯相比,墙上张贴的照片更引人注目。从初代家主的画像,到球队队徽的演变以及古早球衣的样式,如同一本泛黄的影集,记录下这所俱乐部从襁褓开始的生长;而身披10号球衣的藤原妹红在黑白相片中笑着,排列在队伍的末尾数行。
0. 谁是藤原妹红?
在仆人的指引下,慧音一边伸手遮挡闪光灯,一边在稗田宅邸外的大棚中草草落座。简陋的场地中挤满了天狗、巫女、妖精等各式各样的记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高高举起手示意,紧攥着的录音笔看起来不怀好意,令人咋舌。
慧音心里也很清楚,他们的到来并非因为这次主教练的任职有多么颠覆足坛格局,而是为了天大的消遣,一份等了四年的乐子。
随着主持人的示意,某位天狗记者迫不及待地站起:“四年前的神明杯,人里FC以10个净胜球的微弱劣势被淘汰。请问本届杯赛您希望取得什么样的成绩?”
“在单场淘汰制中使用‘10个净胜球’的说法是非常不职业的用词,请您回报社重新学习一下。”
“但您还没回答……”
“好了!一人一个问题,下一位。”
随着主持人推进进度,台下一双双贪婪的目光露出森森微笑,这次的小丑格外出彩。
“上一任主教练在杯赛前临阵脱逃,目前正在寺子屋担任教职。请问你们是否达成了场外协议以交换职业……”
“没有,我不认识他。山本先生是非常尽责的教练,我很期待继承他的衣钵。”
只有前半句是真的。
“请问作为丙级联赛的球队,您要如何带队迎战超级联赛级别的竞争对手?”
“我相信我的职员以及球员们的水平,在董事会的支持下我们能够达成预期的成绩。”
我们没有预期。
“四年一届的神明杯作为最高水平的足球赛事,在妖怪贤者规定下,总要将淘汰赛阶段的八个名额之一保送给人里FC。请问您觉得这对其他队伍是否合理?”
“我相信足协的布局和视角,这样的选择必有其深意。我们目前没有必要思考这个问题,唯一要想的是怎么踢好下一场比赛。”
见了鬼,谁知道八云紫在想些什么东西。
“今年春天俱乐部终于有了专属的球场,因由河城企业赞助而命名为河城罐头球场。请问你对这个名字有什么看法?”
“非常好的名字,我迫不及待地想带着小伙子们坐镇其中迎接第一场比赛。”
简直蠢透了。
“今年永月联合作为唯一一支海外球会,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进入到神明杯的淘汰赛阶段,并成为本次夺冠的最大热门之一。请问你认为他们最终能够到达什么名次?”
“……祝他们好运。”
快速问答一时沉默下来,世界随着上白泽慧音的迅速起身离席而再次运转,闪光灯交替间主持人连忙结束了发布会,只剩下文思泉涌的记者们开始思考,究竟应当将这篇报导推送到体育板块还是娱乐板块。
奔跑。
球场照明灯在夜幕中圈出一个囚笼,而我在绿茵场上奔跑。
观众席上鼓声歌声震天,但只能感受到体力不支的耳鸣;球迷拉起了横幅,好像印着队徽与我的画像,但睫毛上的汗滴模糊了视线。
脚下打颤,大口喘息,从肺里拧出最后一口气。
右手架住紧逼争抢的防守人,咬牙发狠挣脱出被拉住球衣的窘境。
漂亮的直塞球贯穿半场,离球还有七步远,距离球门三十米。
空气变得炽热。
伤停补时第六分钟,全场最后一次反击。
对方门将准备出击,还没有吊门的空间;侧面补位的中后卫即将追上,身后那方才摆脱的脚步声也渐渐逼近。
调整步频,右脚触球瞬间向左一扣,躲开右侧防守人的堵截;左脚顺势向前一趟,预判起跳躲开后方回追的铲抢。
油炸丸子。
瞥见门将出击到点球点,我在大禁区线上调整步频,身后防守人还有三步。
为什么不直接射门?
右脚划过球的上方,左脚反向将球挑向左侧。
为什么还在踩单车,为什么不直接射门?
重心移向右侧,右脚落地同时向左蹦出,抢在门将扑到皮球之前横向再趟一步。
勉强挽救了错误的决策,而回追的防守人同样跃过了出击失败的门将准备封堵。
放低重心,蹬向草皮,向球滑铲,只要在对方之前。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忽然一股炽热的气息燎花了眼,我急忙翻滚起来,拍打身体周遭那些滚烫的部分,蜷在地上,抹了抹眼睛,回头去瞧。
本队6号伸出了手,想要扶我起来。看不清她的面貌,因为已被火焰炙烤成焦炭,球衣熊熊燃烧着,唯有那数字6格外耀眼。
藤原妹红从床上蹦起,长吁出一口气,摸了摸被单上汗水浸湿的部分,将被子叠向一旁。在打鸣声中走出茅草屋,准备补些饲料喂鸡。她随手起了火,烧水下了些米,简单解决一顿后便换上运动背心,抄起柴刀竹篓上山觅些柴火或者野味。
初夏清晨梅雨刚停,山路还有些泥泞,吹起醒人的风。妹红挂着露水,挑选起老竹子下刀。相比新竹,老竹更难劈开,但那举刀挥下的机械动作能为她带来不少慰藉,可以放空大脑想些别的事,或者什么也不想。山里的生活她已经过上了几十年,优点在于安静,没有烦心的事——不,也有,但没有烦心的人在耳边唱和。没有恭维、安慰、质疑……只有自己。偶尔趁着夜深去竹林边上的酒家消遣小会儿,可能是唯一与文明社会接轨的时刻。
这一刀下得特别狠,妹红只能抬脚蹬着那老竹,双手抓住刀柄左右扭动,才慢慢将卡住的刃摆脱出来。再次长吁一口气,心性依然不静,会想起些很久之前的事,把毁坏当下的物件作为代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而当她背着篓子走回小屋时,却有人在庭院里等着。
“进去坐坐,要水吗?我给你倒。”妹红将竹篓搁到地上,拍了拍慧音的肩,准备往屋里走,“但如果是那件事,请回,我说过很多次了。”
慧音没有动:“听说永月联合进入淘汰赛了吗?她回来了。”
“当然,她们很强;你的事情也听说了,《新任教头现场开火,杂鱼梦想再续篇章》,也祝你好运。”
“这是四十年来难得的机会,我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一下,离提交名单还有几天,我和俱乐部的电话一直通畅……”
“够了!”
突然的叫声惊起几只雀,倏倏喳喳地从林中飞远。
“注册名单?随你,反正我现在是自由球员,不要转会费签字费,工资违约金随你开,自己拟了合同自己签,你看我会不会从这山里走出去一步。”
妹红转过身正想往屋里进,忽地又扭头回来,咬紧后槽牙对面前的半兽嚷嚷起来:“我也不知道你又想整些什么幺蛾子,你以为能带着这帮歪瓜裂枣哪怕进一个球吗?凭什么和别人夺冠热门碰上!
“我倒是早就走出来了,如果没有你在磕绊,我早就出来了!陷进去的人是你啊,总说要帮我帮我,那就帮帮忙把那该死的球摆得离我远点!
“还有你,你怎么不清楚那八云紫在想些什么混账东西?她拱火把一只丙级队伍送进最高水平杯赛,美其名曰公平平等,就是想让那帮人类看看,在公平的比赛场上会被羞辱成什么样子!只有依靠她的规则,只有挂靠在妖怪边上才能活啊——
“呸!公平个屁!那帮大人物,有钱有闲有权,有场地有设施有青训,这边还在白天打工晚上踢球呢,那边已经开始研究优生优育基因工程了。凭什么踢得过人家!你也是,净往里面掺和,往泥汤子里面趟!说得好听就是抢着当小丑,说难听点成八云紫的走狗了。还想些什么,快走!快走啊!”
藤原妹红嚷得气急,红着脸跺起脚,转身找了一圈差点没看见茅草屋的门在哪,大踏步进了屋将门砸上。
又来了阵风,露水从山坡上吹下来一些。庭院中的上白泽慧音歪头思索了一下,然后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已经拟好的合同,将它抵在包上,歪歪扭扭地模仿起妹红的签名。
“也就是同意了吧。”她想。
“约莫四十年前的人里FC黄金一代,成员大多由当地青训体系培养,在甲级联赛中积91分排名第二,队史第一次升入超级联赛,其中佼佼者为藤原妹红以及蓬莱山辉夜。藤原妹红,10号,进攻组织核心,当赛季以19球12助攻的数据成为队内MVP,同时荣获联赛助攻王;蓬莱山辉夜,6号,中场指挥塔,球队节拍器,当赛季3球10助攻,球商极高。全队平均年龄岁,均处于涨球阶段,未来不可限量。
“该赛季结束,蓬莱山辉夜在未通知球队的情况下,单方面支付违约金跳出合同,几周后直接宣布退役并进入永夜联合的董事会,原因不明。
“休赛期进行的神明杯预选赛第三轮,人里FC对阵吉田联队,常规时间战至1:1平,其中补时最后阶段藤原妹红错失单刀。加时赛双方皆未能进球,最终人里FC在点球大战中以6:5获胜。
“返程途中,球队航班突遭雷雨天气,飞行至富士山口地区遭遇雷击,引燃油箱导致爆炸,空中解体,除藤原妹红外全员遇难。该事故被称为富士空难。
“搜救人员在距离富士山脚几公里外的林区发现了正在苏生的藤原妹红,不幸的是尾随跟踪的记者拍下限制级的现场照片,隔天将其公布于刊物头版发行,自此藤原妹红的蓬莱人体质人尽皆知;虽然第三天该刊物被叫停,但事件影响已无法停止。
“受空难的情绪冲击,球迷在疯狂中将《人类叛徒》的横幅拉到了训练场门口,唱起侮辱性的歌谣,轮流顶班分工明确全天无休;报社使出各种招数以寻求爆料,包括且不限于假扮应召女郎、球队安保、清洁工人……
“藤原妹红两周后宣布退役,淡出主流视野。一线队几乎全灭的人里FC三年连降三级,随后在丙级联赛中长期保持中游水平。”
稗田家主眯着眼读完了球探报告,坐在椅子上仰起头,过了一会儿又看向旁边的家丁:“你说说看,她会不会觉得,假如当时那个绝杀球踢进了,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常规时间结束比赛,提早起飞的航班将会与雷暴擦肩而过,所有人可以一起兴冲冲地备战第二年的超级联赛,顺便痛打那个背叛者的球队一顿。哦对,如果那个6号没走的话,说不定也早就赢了。”
“老爷您说的是。”家丁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另外这些历史资料怎么之前没给我看过啊,还挺好读的,快去给我准备一下,也解释解释什么叫甲级联赛什么是降级。等我和罐头厂聊完回来,希望能在桌上看到。”
家丁应了一声,扭头瞧了瞧被家主垫在桌子腿底下好几年的书,灰尘覆盖的书脊上还显露着球队队徽。但他目前还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于是便默不作声地准备离开。
“等等。”老人又想起了什么,“咱们教练应该快到球场了吧,通知阿求一声,让她带着四处转转了解一下。”
阿求打了一个喷嚏,在菜地里举着一块“欢迎上白泽慧音女士莅临指导”的牌子并不是件让人愉快的差事,何况是梅雨过后冷热交替的时分。并且她所不知道的是,竹林距离球场可不算近。
罐头,你好!
对球员而言,夏天往往是度假的好时机。联赛从八月下旬开始,到来年五月结束,夹在中间的两个月通常用来休整、续约、转会谈判;同样在冬季也有两到三周的冬歇期,但那时联赛进行到一半,很少有人会用那段短暂的时间做出冒险的签约。
当上白泽慧音在午后来到河城罐头球场周边时,便已经听到了尖锐的哨声、皮球的闷响,以及零星的交谈和老黄牛的哞哞声。很显然,在七月开赛的神明杯成为了夏季派对的搅局者。但此刻慧音仍不确定,眼前这四道两米高围墙所包裹的场所,有没有可能是什么村民集会中心之类的地方,因为周遭那一望无际的农田和耕种中的农家实在不像是球馆应有的配套设施,直到她看到了那块牌子,以及于其下守望的阿求。
年轻人向慧音招了招手,目光有些闪躲。
“是这里?”
“……是这里。”
把一块已经捂热软化、粘稠不定型的廉价巧克力从包装里挖出来,放进一个陶瓷盘里——做这种事情就和为一支没有未来的丙级球队赞助建设球场一样,意义不明。河童们是聪明的生意人,想要的只是一场小丑表演的冠名播出,一锤子买卖之后恐怕就拉进了黑名单,直到四年之后再来一趟。也正因如此,那个陶瓷盘——河城罐头球场,唯一重要的只有这个名字,以及能通过验收,其他的一切都被压进了最低标准。
上白泽慧音当然理解这个道理,所以她能够接受两个平房构成的主客队更衣室,也对于没有设立观众席不予评论,甚至很感激有两个正常工作的照明灯,并且四周加装了防护网,不然他们就要去外面的菜地里捞球了。但当她看到草皮的第一刻,仿佛手里捏着用透明胶布勉强黏住碎片,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散落一地的破损陶瓷盘。
且不谈在梅雨和滑铲过后,地上还有没有草皮的痕迹。那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的泥地如同月球表面,甚至在场地边缘还有未清理干净的沟渠和地垄;而倒霉的球员们成了泥里打滚的水牛。不平的场地对于球员而言是非常危险的,正常积水的草皮都会很大程度影响地滚球的速度和精确性,更别说泥坑。这绝对不是能够通过验收的球场水平,但自己远远没有足够的影响力去质疑唯一的赞助商。
除去安全问题之外,慧音更加担心球员的心理状况——她相当怀疑这种环境下的球员对于俱乐部还有多少信任,还留有什么胜利的自信和欲望。到处都是借口,场地不行、管理层不行、教练跑了、没有支持者,即便再热诚的雄心在这种地方也只能坚持几个月后逐渐消磨。
但令慧音庆幸的是,起码身边这位女孩并不是她所预想的样子。稗田阿求一边领她看了看构成更衣室、办公区、仓库的几间平房,一边聊起球队近几年的遭遇和人员情况,又慢慢说起了过去的辉煌岁月。虽然慧音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但内部人士的详细叙述为那些查得的资料填充了不少细节,包括妹红在登场前要左右脚各绑五次鞋带这类流传悠久的轶事。那女孩眼里放着光,虽然只是稗田家派来的短期导游,但起码说明在球队内部还是有不少真正热爱这家俱乐部的朋友以及战友。
最后当她们绕回到球场边线的时候,阿求递上一份文件夹,里面装有球队正式的人员清单以及训练安排。那职员列表看得慧音直挠头,没有分析师,仅有的一位球探兼职开了家花店;体能教练还算靠谱,但他还兼任了门将教练——他甚至从来没当过门将;进攻和防守助教过于年轻,但水平尚可,直到她看到姓名栏。
“稗田阿求,助理教练兼任锋线球员。”
慧音疑惑地抬起头,短暂对上了女孩的目光,后者迅速闪躲开。
于是半兽翻向下一页的球员信息,那仿佛餐厅菜单般的伤病史止不住慧音惊愕的下颚。髌骨腱局部断裂、右膝软骨组织粉碎性骨折、左膝十字韧带撕裂、扭伤及肌肉拉伤不断,可以说双腿没一块好肉,能在青年队的短短几年集齐这些伤情,不知该说医疗水平出神入化,还是阿求本人倒霉透顶。
“队医说过,我绝对撑不过二十岁就会退役,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就已经是上天的大恩大德。”阿求将视线从脚下的沟渠移向那片溅撒着泥点、砰砰作响的球场,“但我想踢球。”
慧音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住了口。眼下的麻烦一桩接着一桩,她一边在心里祝福面前的女孩好运,一边也担心起会不会有什么来自稗田家的麻烦——例如插手控制阿求的上场时间、为了让阿求转型成教练而对自己暗中掣肘、半途解约之类的事。对此慧音目前没有任何办法,牵制董事会的唯一手段,是获得球队的信任。
二人默不作声地在场边看了一会儿,随后慧音让阿求加入训练,自己还要对照着球员名单做些观察;待会儿到训练课即将结束的时候,再拜托阿求行使助教的责任,帮忙召集一下球员们,做做简单的介绍。
“听说我们又要签下藤原妹红了吗?”阿求离开前突然开口询问道。
慧音没有迟疑:“是的,她会回来的,但不是马上。”
她回应着阿求此刻脆弱而坚持的视线,没有一丝退却,不含任何谎言。
尽管先前有所准备,也在场边对照着名单观看了一下午的训练,但当整支队伍首次在眼前召集时,上白泽慧音还是有一些紧张。替补多为村庄里兼职的人类,首发则为妖怪、妖精及少量人类的混编联队。对于人里FC里却没多少人类的情况,慧音已有预想到。多年低迷的战绩以及糟糕的名声,使得球队的青训体系破坏殆尽,从根本上阻止了新生球员的涌现,大多是因为爱好与生计考虑、前来试训的兼职球员,而他们中的许多还在罐头厂里打工。
作为代偿,球队不得不签入一些廉价好用的外援,以及租借更高级联赛球队青年队的年轻人——这些小伙子已经超出了青年队的水平,但又没达到一线队的标准,而租借去低级联赛踢首发则是恰到好处的训练。即便在租借市场上,人里FC也只能分到些难以出手的边角料。
而作为混编大队的代价就是,他们很难达成高默契:年轻人往往只是将球队作为跳板,待个一两年就想回去了;而外援很少能够迎合异族的习惯,所幸语言是相同的,尽管玩不到一块去,交流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小孩子、高中生、玻璃人、草根妖怪、业余打工人……
慧音第一眼很难想象要怎么把这群人捏合成一块儿,即便她浸在职业足球历史中酝酿准备了几十年,也没有任何一位主教练遇到过如此地狱绘卷。
但事情总要做,一步一步做。
球员们眼神有些涣散,一方面整天在泥地里打滚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另一方面他们也应当难以理解现在的备战究竟有什么意义,反正最后总是被屠杀一轮游的结果。球队教练一直换,每个人都一样,与训话相比赶紧去那破更衣室里冲个澡才更实在。
对于意料当中的情况,上白泽慧音从衣着开始便备好了先手,一件笔挺的西装将她与之前那老实本分的山本先生相区分,职业化是给予信心的第一步,他们不是种田的农夫,不是在泥坑里养虾的伙计,而是正在被带领着向前走的职业球员。
“初次见面,我是上白泽慧音,人里FC在未来一年中将会由我担任主教练,日后还请多多指教。”慧音放松着上身,扫视向面前排成三行的队员们,吐字一板一眼。
“请多多关照。”队伍第一排高大的男性应答到,他叫森近霖之助,半人半妖的血统,性格温和待人周道,入队时间较长,这样的履历很难不成为球队队长和更衣室领袖,而这种场合也往往是由队长来构建全队与新任主帅沟通的桥梁。“非常靠谱”,先前聊起时,阿求是这么评价他的。司职中后卫,选位稳健,不错的身高使得他面对一般对手时有着显著的高空球优势,是队里少有的几个正常球员。
霖之助左侧是两个小孩儿,琪露诺和大妖精,甲级球队雾之湖森林的青年队成员,租借期一年,今夏刚刚入队。二人似乎本想站到队伍末尾的角落,却搞反了前后方向。正盯着泥地发呆的蓝发女孩是琪露诺,思维往往有些跳脱,在场上的决策神鬼莫测,但毕竟踢的是左边锋位置,偶尔的灵光乍现比起平庸而言要好得多;拽着琪露诺衣角的是大妖精,不太自信的防守型左边卫,有时会因为位置拖后而导致与琪露诺脱节,但二人私下关系很好,一起训练时也经常打出成功的配合。此外,后者虽然看起来矮小,但体测数据显示力量惊人。
而队长右侧是草根妖怪三人组,慧音之前有所耳闻。赤蛮奇、今泉影狼、若鹭姬原是甲级队伍竹林联合青年队的中场,后来球队破产清算时,被稗田家捡空收入囊中。若鹭姬速度缓慢,慢到被称为“在地上游泳”,但出球及视野良好;影狼下脚果断,奔跑覆盖面大;赤蛮奇较为平庸但也没有明显短板,球商还成。三人配合相当不错,已经能够达到乙级联赛水准,但似乎缺少一些上进心,反过来说也任劳任怨,性情缓和。
“那结束了吗?我们可以……”
第二排传来女声的叫嚷,还没说完就被霖之助转过去拍了脑袋,侧身露出了捂着头嘟嘟囔囔的雾雨魔理沙和旁边神游天外的宇佐见堇子。前者性格直率,司职中场,球风火爆而热烈,身体对抗积极,体力几乎无穷无尽,每个角落都能看到她的影子;后者整日神神叨叨,甚至经常不辞而别,村庄里也几乎没人私下里见过她,是个年轻的门将,经常说些什么念力啊能量啊听不懂的话,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来说一说这次神明杯我们的预期目标吧。”
当慧音说出这句之后,顿时队伍里噤了声,连场地外扒着墙头看热闹的孩子们都不再说话。每个人都知道,现在他们在做的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表演,无论再怎么努力,加练到通宵都不能改变被横扫出局的命运,唯一的区别是究竟能保留下多少的体面。
“一个球,我只要求进一个球。”
人群不语,慧音也并不觉得奇怪,仅仅用一次谈话彻底改变心理状态是痴人说梦,太高的目标会让人失去动力,而她要做的,是把队伍从地上扶着站起,先从失败者成为球员。
“霖之助,告诉我过去二十年里,人里FC在神明杯打进了多少球?”
“0个,教练。”
霖之助的声音波澜不惊。他当然知道,过去也有教练这么问过。
“阿求,今年联赛你打进了多少球?”
“15个,教练。”
阿求在身边惊了一下,显然没觉得会突然被问到。慧音先前当然有查过数据,虽然并不突出,但也算高效。
“琪露诺,雾之湖一线队的人和你比谁更快?”
“嗯?”冰精抬起头晃了晃神,“当……当然是我快,一线队谁都跑不过我!”
她在撒谎,但确实速度非常快,尽管带球有时磕磕绊绊。
“魔理沙,你……”
“不就是一个球,轻松的很!刚刚我就在三十米开外抽进一脚,谁敢抢我的球我就追他到天涯海角!”
不愧是你,别人沉默是压力重,你沉默是因为不屑。
“那么我就不理解了,为什么刚才队伍中有人被这样的目标吓破了胆。你们有队长在后防线输送球权,中场有不知疲倦的重炮手永动机,边路有快马,锋线有单赛季15球的射手。”慧音摊开了手,语气开始加重,“明明你们已经拥有了达成目标的所有条件,却依然傻楞在原地,等着别人落刀的时候下手轻点。”她摇了摇头:“我不是让你们去击败争冠热门,不是让你们去打联赛冠军,而是在那些冠军球队手下败将的手里扳回一城!”
“霖之助,告诉我!过去四十年里,人里FC在神明杯打进了多少球?”
上白泽慧音突然提高音量,冲着队长又一次嚷出了方才的问题,但有些不同。
“0个……教练。”霖之助的声音带着些颤抖。
“那如果我们进了一个球——”慧音将尾音拖长许久,队伍里虽然依然无人应答,却对那显而易见的答案翘首以盼,“我们就是在,创造历史。”
最后缓和下来的语气引导向另一片沉默,随后慧音再次开口。
“霖之助,如果四年后、八年后、二十年后,还有人问起你这个问题,你会回答什么?”
“1个进球……不,至少1个,教练。”
“那第一个进球,那支第一次敢动手反抗的球队,谁是那支球队的队长?”
“是我,森近霖之助。”
“魔理沙……算了,琪露诺,你想回到雾之湖的一线队吗?”
“当然想!教练。我不喜欢泥地。”
“赤蛮奇、影狼、若鹭姬,你们想让曾经的老队友看看,现在的你们干得不错吗?”
“……”
“阿求,你想向队医证明,哪怕在顶级的比赛强度下,你依然能够完成对抗吗?”
“是的我想,教练。”
“那就让我们一起去得到它!”慧音攥起拳头,声音再度洪亮起来,“那些记者把我们看作消遣,那些球队把我们当成餐后甜点,没有人把我们视为对手。就想来走一个过场?那少不得在这片泥里多滚几圈,被我们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到时候看看谁才是小丑!”
她吐出一口气,这些天身上的压力可真不轻,此时才终于痛骂出来。
“而我们,我们只要打进一个球。这该死的、倾倒的天平!八云紫想把我们放上去和那些厉害的家伙们角力,那就给他们留下一口鲜红的印记,让全世界看看我们还长着牙!你、你、还有你们这些家伙,根本不止于此,日后你们属于更大的舞台,但没有任何舞台比神明杯更大、更有影响力了!至少,现在,让我们一起——”
全部目光的注视下,慧音伸手在空中一抓,似乎真的触到了什么东西一样。
“让我们一起,创造历史。”
球员们缓缓走回更衣室,气氛有些严肃,少许有交谈的声音,慧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需要交给队长,让他们在更衣室里再消化一下。阿求也被另一个女孩儿拉着在说些什么,那人似乎叫小铃,本居小铃,一个没有什么特点的边后卫,如同替补席上诸多业余球员一样。
当上白泽慧音正准备前往办公区域收拾东西的时候,却发现有人从回去的队伍里溜了出来,正向自己挥手。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位人类姑娘叫做后藤诚沙,黑短发却留着一撮红色刘海,司职中后卫,最近几个月才被球探发现,没多久就从青年队提上了一线队。无论是身体、天赋还是球商都远远超出同龄的球员,被认为是这一届最有可能成为霖之助接班人的年轻人,目前也是他的后防搭档。
随着诚沙的缓缓靠近,慧音慢慢从她那双红色的眼瞳中,看到了一些比魔理沙还要更加坚定而亢奋的东西。
“教练,我想赢。”她说,“不止是一个球。”
慧音心里乐开了花,却仍然面无表情:“赢下比赛?当然,进球了才能赢球。”
众所周知,赢球的最好方法就是进球,然后守住;而问题在于攻不进守不住。
但女孩接下来的回答,让慧音的笑容渐渐从嘴角咧开。
“我想拿冠军,我知道,你也想。”
“那可不容易,你得加油干。”这是一周以来,上白泽慧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底气好像也没那么足,“那不止是创造历史,那是……”
“奇迹。”女孩即答,那笑容也映上了她的脸颊。
距离杯赛开始还有约一个月时间,首轮抽签结果也已经出炉:28天之后,人里FC即将在河城罐头球场迎战红魔城。这算是一支好签,对方今年状态并不算太好,勉强在超级联赛中保级之后立刻炒掉了教练,在队长兼任救火教练的蕾米莉亚带领下杀进了神明杯淘汰赛。她的签运也相当之好,一路上并没有和任何同级别球队打过生死战,淘汰赛阶段更是抽到了杂鱼队伍,很有可能在今年突破队史杯赛最佳战绩。
训练事宜大多交还给了阿求和其他助理教练,慧音这几天一直泡在录像室里,不仅在看对手的,更多看的是今年人里FC的比赛录像,了解自己和了解敌人一样重要。从先前观摩训练的时候,上白泽慧音便已有些许疑惑,她总觉得这支队伍远远没有排名中所展现得那样不堪,先前用来打鸡血的训话中也有不少真实想法藏在里面:明明好像每个位置都有不错的人选,但为什么最终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经过录像和与阿求的闲聊,慧音才慢慢对前任教练山本先生有所了解。他是个优秀的青年队教头,非常擅长识别天赋,因此也签下了不少年轻好苗子,队内多个重要引援都是由他牵头推动的。但他并不擅长技战术层面,球队准备了三套阵型,但很少现场变阵,换人往往是掐着表来;同时山本先生也不怎么直接和球员交流,往往是霖之助和阿求主动揽下了队长和助理教练的责任,当他们在更衣室里总结失利的时候,山本先生已经驱车回家了。总的来说,相比于主教练,他更适合做一位足球总监或者资深球探。
这些无疑是好消息,双方真实实力差距远远比慧音想得要小;但下狗就是下狗,如果想要胜利,只能搏命,没有他法。
当慧音走出录像室的时候,已是傍晚。田间地头响起虫与蛙的齐鸣,两米围墙挡不住闷潮的晚风。球场照明灯关了,月色下勉强能看到白色标线,随着土坡的凹凸也上下起伏着。半兽信步走到角旗竿附近的土堆边,找了个顺眼的坐了上去。第一天之后她便换上了轻便的运动服,近来也过了梅雨季,地上干得很。
黑暗与月光交融着延伸向105米*68米的对角,近处还能看到几个熟悉的鞋印。慧音仿佛又幻听到训练时的砰砰闷响,队员们那一句句“是的教练”犹在耳边。她必须找到通向胜利的道路,不仅是为了自己和妹红,也是为了那一双双殷切的眼神。没有人想当骗子,拱起好胜心又一把锤进土里,那过于残忍。虚无的视界中,慧音仿佛能够看到几周后,两队球员开赛前排成一列的光景。她开始思考要怎么阻止红魔城的强力锋线,怎么破解中场控制和那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后防线。
恍惚之间,月上梢头。慧音摸了摸脑袋,想得疲了,被风吹得有些冷,不妨今天去酒馆看看,若是撞了大运说不定还能遇上妹红。
八目鳗酒馆位于村庄和球场的交界处,离竹林也并不是很远。白天或者后半夜,店里大多聚集着各式各样的妖怪,而当下的这个时点恰好是罐头厂的下班时间,不少人类会顺路过来喝一杯。老板娘叫做米斯蒂娅,是夜雀妖怪,看起来年轻娇小但以实际年龄而言可以当顾客的奶奶,也没什么正常人敢在这里撒野。
风铃作响,慧音推开店门,在吧台附近挤出个位子。她正好赶上趟了,店里挤满了疲惫却精力充沛的下班人。
吧台墙上还挂着不少老相片,大多年份久远。包括老板娘与藤原妹红的合照、冲超成功后的球队合影、夜雀身着经典款黑白条纹球衣的自拍,以及人里FC黑白盾牌的队徽。四十年前曾有人想一把火将这些烧了,而老板娘也让人类们见识了一下妖怪发飙所导致的后果。曾经这里也是球迷的聚集地,每个人手持酒杯围绕在无线电旁边,随着解说员的激情嘶吼而举杯欢庆。但自从球队一步步走向落魄,球迷组织也日益式微,甚至羞于见人。
上白泽慧音自从上任之后便忙个不停,一直没时间来这里和老板娘叙旧。她伸手要了杯生啤,正看着墙上的相片发呆,忽地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猛地转身去看,是一位顶着啤酒肚的长发中年人。不经意间,店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上白泽……慧音。你就是那个新的教练?”那人红着脸,抬手指着,“今年打算丢几个球啊——”
“九个就行,九个我们就来送锦旗!”旁边有人帮腔到,一时间酒馆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但马上就被一声重响打散,那是老板娘拍了桌子。
“伊达你发什么癫!再惹事就滚出去!”
那几个人见势也就缩起头坐了回去,老脸虽然搁不下,但面子如果老板娘想要也留不住。
“今年不一样。”慧音的话又将目光吸引了回来,“今年一定和之前不一样。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我们还是被按在地上一顿痛打,那我请你喝半年的酒;如果不是,那就把你的头发剃光。”
话语不带着情绪,上白泽慧音一把提起刚送过来的生啤,咕咚咕咚地连着几口整杯灌了下去,将空杯在吧台一放,又看了看那位伊达一眼,推门走了。
她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向球场走去。今夜是圆月,刚下肚的酒返得她有些胸闷。现在确实不应当是休息的时候,虽然嘲讽难听,但道理是对的。她不想去苛责看球的人,因为球迷往往是将自己代入到球队中去看比赛的,他们比谁都更想要一场胜利,哪怕懂得并不多。俱乐部长期的失利与不顺让他们心碎,也渐渐走到了局外人的视角去嘲讽辱骂,没有人能够接受自己的化身无法逃脱失败,正如他们无法逃脱工厂与住处的两点一线般无力。那些过激批评只不过是自我保护,真正失望的早就不再关注,还能了解最新动态的只有核心球迷而已。
圆月之下,酒精之上,慧音总觉得有股气在肚子里憋着。她决定要去球场仓库找把铲子,今晚和那些早就看不顺眼的土坡决一死战。
第二日阿求走进罐头球场时,差点被眼前的惨状惊得休克过去。“一排挖掘机的通宵联欢派对”,魔理沙如此形容被掘出了好几处大坑,几乎像是被炮弹轰炸过的场地。但出人意料的是,场地标线都被避开了,安然无恙;而边缘处的沟渠和土垄被休整平齐,那些才是最危险的不定时炸弹,一脚下去就可能破坏整个职业生涯。于是球队上午先一起填了那几个大坑,却不见主教练的身影——慧音说是准备晚上的战术课,实际上回去睡了一整天。
而战术课也不是突发异想,她与阿求商量了许久,并一致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主教练不可能预想到球场上的所有情况,临场决策往往需要球员的快速判断,而战术课便是将脑子下放的过程,用智商踢球所带来的不仅是优势,往往是胜势。
晚上的课堂中,慧音仿佛又回到了寺子屋——学生们兴趣缺缺,倒不是不思进取,而是终日的训练过于劳累,即便被叫醒后拿笔尖戳自己大腿,过个十几分钟依然坠入梦乡。慧音也就让他们歇着,毕竟加课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除此之外也有认真听讲的队员存在,本居小铃便是其中之一。
每次介绍各类阵型的演变历史时,小铃往往是在座唯一一位能够答上问题的,甚至有些明显超出常识的难题也一样。这不禁让慧音有些窃喜,没想到阵中还有位学院派球员,见多识广也好,掉书袋也罢,长脑子总是好事。
下课时分,队伍缓缓从办公区临时改造的平房中离开,准备回家睡个安稳觉,以应对明日的训练。而慧音让阿求叫住了小铃,一起去她办公室聊聊——她相当好奇这位平平无奇的女孩是在哪里学到这些知识的,而小铃的回答让她怀疑这是不是一个过期的愚人节玩笑。
“我……我是刚刚当场推算的。难道用意不是这样吗?”
慧音勉强控制住下巴,不知说什么好,看了看旁边的阿求。后者解释起自己的好友小铃一直对于解读文字有着不错的天赋,有时图形也在此范围内。这使得慧音挠了挠头,原地踱起步来。
足球的,语言?
上白泽慧音不信邪,又掏出记号笔在白板上一个个画出那些热门的、抑或是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阵型,从118到MW再到352,一个个询问起小铃该阵型的优势与劣势,防守与进攻时该如何转化,某个位置交叉换位之后其他人该如何弥补空缺。女孩简单思考后,慢慢吞吞地说出答案,虽有瑕疵,但已与正解相差无几。当二人在技战术的高铁上风驰电掣之时,阿求还立在站台边,眺望着那辆远去的、载着二人的列车,不知在说什么,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这趟旅途不久便迎来终点,不经意间慧音双手已然搭上了小铃的肩膀,双眼睁大着仿佛要将面前的女孩整个吞下去。她拍了拍有些哆嗦的人类姑娘,让后者和阿求先回去,而她还有许多身为主教练的工作需要继续。
虽然那个女孩看上去天赋平平,身体上没有优势,传射也相对平庸,但如果有那样的球商……
慧音打了个哆嗦,她不太敢去想些太远的事情,但这确实是一份过于重大的惊喜。掐指算了算日子,她觉得是时候开始准备针对性训练了,全队也该一起看看对手的录像,在接下来的三周里准备一份大礼。
“让我们好好尽到地主之谊吧,希望来宾不要感觉到怠慢。”
上白泽慧音翻动起红魔城的球员报告,如此想着。
1. 第一夜:潇洒的猩红旋风 ~ Scarlet City
距离开赛还有五个小时,红魔城的球队大巴便已先行来到了河城罐头球场,客队需要临时适应一下草皮,并做些赛前训练。车门尚未开启完全,芙兰朵露便挤了出来,每一次客场出行对她而言都像郊游一般,更别提在8进4的淘汰赛阶段抽到了这样一支鱼腩球队。紧随其后的是蕾米莉亚的训斥,因为车门曾经被兴奋而冲动的妹妹如此这般搞坏过,不止一次。
在主队的注视下,大小姐带队试了试球场地皮——简直令她咋舌,凹凸不平暂且不谈,泥地有些地方过于干硬,而其中又穿插了些湿软的淤泥,若是比赛时下起雨来,恐怕状况会更加糟糕。芙兰朵露则是热衷于在小土坡上跺脚,如同攻城锤一般将它们夯实成平地。与此同时,咲夜前去调查了客队更衣室的情况,试了试淋浴房的水温,并直接向主队提出了抗议,认为这是卑劣而下作的手段;直到她在阿求的陪同下去主队更衣室也逛了一圈,发现两边烂得一样,这才作罢。
赛前发布会也只是走个过场,前来的记者寥寥,问的也都是其他场次的问题;大部分媒体人只想在赛后发布会时来找上白泽慧音挑挑节目效果,并没有人真的把这场比赛放在心上。随着短暂的训练、球队休整与更衣室喊话之后,夜幕逐渐降临,球场的照明灯开启,一场没有观众席的比赛即将拉开帷幕。
与平时相反,慧音并没有对球员们说太多,只是再度重复了一遍平时操练的内容,并简单进行了些许鼓励。她知道在这场考试中,自己已经提前交卷了,内心平淡如水,偶尔打个水漂。
但与慧音完全不同,正在球员通道中呈两排候场的后藤诚沙觉得双腿直哆嗦,尤其当她和红魔城的后卫球员们并肩站着的时候,那两米多高、呈正方体状的体魄明显不是人类能够练出来的,与对手另一位娇小的后卫球员相对比更显得可怖。诚沙拍打着自己的脸赶紧冷静下来,平日里可靠的中卫搭档拍了拍她的肩,凑上来说了句:“放心,我也争顶不过他们。”
当双方队员在裁判员的带领下缓缓入场,于场上沿中线左右排开的时候,无线电里也传来了解说员的声音。
“河城电视台,河城电视台,您现在收看的是神明杯淘汰赛阶段第一轮8进4的比赛,由人里FC对阵红魔城,我是赛事解说八云蓝。”
此刻的式神正在离边线不远的赛场边,支了张桌子便投入起本职工作;这场比赛并没有为她安排搭档或者嘉宾,想必也是因为重要性寥寥。
“双方球员已经进场。人里FC身着黑白条纹衫,从提交的出场名单来看,他们排出4-4-2菱形中场,门将为宇佐见堇子,大妖精、后藤诚沙、森近霖之助、本居小铃出任后卫线,雾雨魔理沙、赤蛮奇、今泉影狼、若鹭姬司职中场,琪露诺与稗田阿求为双前锋。主教练为新任的上白泽慧音。本赛季联赛中人里FC常用阵型为4231,莫非这场比赛他们要放弃熟悉的防守反击,去选择增加控球吗?新任教练在第一场就选择变阵,祝她好运。
“而另一边客队红魔城身着红色队服,依然是熟悉的3-5-2阵型,锋线为蕾米莉亚与芙兰朵露姐妹,中场由十六夜咲夜带领的妖精女仆控制,而后卫线则为帕秋莉与她的召唤物魔像组成,门将红美铃。如果你是第一次观看红魔城的比赛,敬请放心,魔像受公平性规则制约,尺寸不得超过注册球员中的最大体型。如若客队取胜,那么她们就能创造队史杯赛最佳战绩。今天晚上我们能够见证这一历史吗?
“随着主裁判吹响哨声,比赛正式开始!”
后藤诚沙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那位金发小女孩,对方在中圈弧开球,那背部球衣之下似乎有翅膀微微拱起。霖之助抛硬币时输了而对方选择了开球,这让她觉得似乎不是个好兆头,运气今天并不在自己这边。
随着哨响,芙兰将球开向本方半场,便向另一侧的大禁区慢跑过来。按照赛前名单来看,身为左侧中卫的诚沙会直接对上芙兰朵露,但实际上阵型并不是死的。正如人里FC当下的布阵:身为双前锋的琪露诺和阿求分别回撤到左边前卫与右边前卫的位置,考虑到二人身体条件相当吃亏,应对普通的妖精女仆勉勉强强;而今泉影狼作为中路菱形的最前点,被放到前腰偏后的位置,不遗余力地在中场进行破坏,并凭借不错的身高来担任中路支点;赤蛮奇、魔理沙、若鹭姬在后腰位置一字排开,并在有限范围内做支援接应。如此一来便形成了4-3-3-0的无锋阵,虽然会导致锋线无人接应,但开局他们并不打算强攻。
随着人里FC全员压缩到本方半场,后藤诚沙也不停左右观察起己方防线与对方前锋的位置,当决定放弃球权收缩防守的时候,需要特别当心留给进攻球员的空间,因为距离本方球门太近,一次成功穿透防线的传球就有可能形成重大威胁。
芙兰依旧在慢慢跑向大禁区,蕾米在三十米区域被魔理沙黏住想要摆脱,咲夜在中圈弧附近与妖精女仆们传跑遛狼,突然一个加速伸手要球,心领神会的女仆脚弓一垫,皮球从上抢的影狼头顶掠过,正落到女仆长脚下;此刻赤蛮奇并没有跟随影狼上抢而将位置前提,导致咲夜接球后有从容的时间抬头观察,并瞄准赤蛮奇与若鹭姬的人缝中间踢出一脚直塞,送向芙兰朵露的前方,直接面对后防线。
后藤诚沙第一反应是这个球传大了,奔跑上抢之后才发现传球时带了一点后旋,其落点刚好形成了二分之一球,自己与芙兰皆差三步便能争到。以中后卫的经验,诚沙快步向球冲去,准备先用身侧靠一下撞上来的对方前锋,二人失去平衡之后再将球交由霖之助或是大妖精控制,以防止仓促之下回传导致的乌龙助攻。
然而当她将脚伸向球侧,重心下沉手肘内收准备保护自己的时候,紧随而来的是天旋地转……以及球门方向巨大的一声砰响。
“开场之后人里FC全员内收,开始在本方半场摆起大巴!作为实力较弱的一方这是个不错的决策,毕竟红魔城最擅长打的就是防守反击......中场防守球员冒进了!过顶球交给十六夜咲夜,直塞给前面,二分之一球!芙兰朵露!芙兰朵露将防守球员撞出了三米开外!面对补防的中后卫在禁区外直接拔脚怒射——漂亮的打门!击中横梁上沿弹出了场外,可惜运气差了一点点,球门球。芙兰朵露本赛季在联赛射手榜中排名第七,今天她将会成为人里FC最大的麻烦之一!”
米斯蒂亚举着托盘,将酒杯送到了伊达的桌前。此刻酒馆内近乎挤满了人,却不见一丝嘈杂,只有无线电中解说员的声音回荡。而那位顶着啤酒肚的长发中年人一边在人群里叹着气,一边将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剃刀往桌底下挪了挪。
“我们上半场放弃进攻。”
录像室里上白泽慧音平淡地开口,球员们的脸上映着投影机的光,面色凝重。
“并不是我们打算放弃进球了,你们也能看到,红魔城是支典型的防守反击球队,只靠三个人的简单配合就能打出非常高效的进攻,我们在攻防转换的时候很难对的上。十六夜咲夜,组织核心,传控出色,视野非常好,能够在狭小空间给出致命传球;蕾米莉亚,九号半,游曳于前腰位置,盘带极具威胁,随时准备插上射门或送出助攻;芙兰朵露,突前前锋,重炮手,力量相当惊人,经常能够扛着对方后卫打门,但技术比较糙。绝对不要有任何想要单防这几人的想法,接下来我们讲一下链式防守……”
“但她看起来这么小只。”后藤诚沙这样想着。
当后藤诚沙从恍惚中感受到了霖之助的手掌拍打时,她扭头向球门去看——此刻宇佐见堇子正在向门线裁判抱怨刚才的冲撞是个犯规。看到球门里并没有球也没有捞球的人,诚沙这才卸了一口气。她抓着搭档的肩膀站起,感觉胸侧依然阵阵地疼,但不太碍事,好在自己有保护动作。
“球权不重要,注意你的位置……”霖之助一边唠叨着一边打算扶她起来,而诚沙摆了摆手以示歉意,自己一个翻身跃了起来,正好看到不远处魔理沙在对影狼说些什么,后者的耳朵垂了下来。
随着堇子将门球传向了后藤诚沙,人里FC开始在中后场开始了倒脚,一点儿都没有向前传递的意思。芙兰耐不住性子,开始向球追去,从对方的大禁区线,一路小跑到边线,又回到正中场,准备向着另一边的边线冲刺。
看着妹妹从比赛开始便不留体力地被对方遛了起来,蕾米莉亚与咲夜通了通眼神,一齐向前施压。对付控球战术的最好方法便是将防守前提全场施压,一旦抓到对方失误便能直接在危险区域就地反击。很快当若鹭姬被截断回传线路,准备向边路给一脚长传的时候,皮球落点被妖精女仆提前预判到,再次进入到红魔城的节奏中。
开赛之后的十五分钟,场面与蕾米莉亚赛前预想的一致。弱队往往会采用门前摆大巴的方法,简单但有效。这理应是一场抽得上上签的比赛,但她总有一种相当不妙的预感,希望能通过不断施压预先遇得进球以消除隐患。
随着蕾米莉亚参与上抢,咲夜也提到前腰位置。由芙兰对球施压,蕾米阻截向远端的传球方向,而咲夜位置上提破坏对方后卫线到中场的出球。三人展开高位逼抢后,人里FC不敢继续拉开传球空间,因为对方的反击过于致命,只得将阵型回收,中场几人撤到本方半场接应传球,而这导致红魔城能够继续将阵型压上以配合前场三人的持续施压。人里FC由于在前场缺乏支点,中圈弧的影狼在紧逼下回传赤蛮奇,后者向边路试图长传,准头稍逊而草草出界。 开场十五分钟对方便开始高压防守,这比慧音预想得要早,看来蕾米莉亚并没有展现出过度的轻视,而是希望速战速决,尽早领先以奠定胜利的基础。此刻的慧音正站在教练席边攥着拳头,她希望球队能够挺过接下来这艰难的三十分种——如果连这种强度都无法适应,那自己更进一步的想法只能成为笑话。 当咲夜再度在中前场持球推进时,抬头发现影狼不再上抢,而是和若鹭姬、赤蛮奇一起形成了中路的三人防线,影狼偏靠前而二人在侧后方保护;两边的琪露诺和阿求稍稍内收,与中场保持住相同的距离以保护肋部,将边路沿底线留出空间;而魔理沙如同橡皮糖一样全场粘着无球的蕾米莉亚,后者不管跑到哪里都无法摆脱那炙热的呼吸声。 此刻咲夜意识到这针对性的防守对策,不由得上扬起嘴角,对方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场盛宴,这场绝不会是自暴自弃的无聊游戏,真正的比赛方才拉开帷幕。她将球回传给后方的妖精女仆,随后挥手示意中场继续压上,但两侧边后腰留在中圈弧,协助三名中卫形成五后卫的体系。己方善于防守反击,但并不擅长控球强攻,而352与己方阵容的特点也不适合强突边路——对方在战术层面的应对相当到位,放弃球权,压缩防守空间,守中路放边路。如果边后腰一起压上,那很可能被抓住边路后侧的空间打反击,缓慢的魔像遇到边路快马只能吃灰,方才已经有两次不太成功的、向边路长传的尝试作为预警。现在尽管边后腰回撤,缺乏边路接应点,总比意识到威胁却什么都不做更合理些。 “如果你觉得这就能防守到终场乃至加时,那就大错特错了!” 咲夜回传后,直接向草根妖怪三人组的中心插去,向不远处正在尝试摆脱魔理沙的蕾米示意;蕾米莉亚见状迅速后撤,与咲夜交叉跑位后来到中场,并立刻伸手要球。魔理沙依然准备贴身干扰蕾米,而影狼作为中场第一接触线,短暂地思考之后毅然决定配合魔理沙在这里将球断下,这将是个绝佳的反击机会。 随着地滚球传出,影狼与魔理沙一左一右从蕾米莉亚的身后夹击上去——而后者从容地将球一漏,预判到身侧防守人下脚的瞬间轻轻起跳,加速启动从二人身旁抹了过去;至于那漏过去的传球,咲夜早就在那里等着了。她用余光瞥到前来补位的赤蛮奇,将球让过,脚后跟一磕,皮球便回到了那抹赤红特快的行进路线上,践踏踩起的泥点犹如列车行驶的轰鸣,刹那间便躲开了若鹭姬的铲抢,直向大禁区冲去! 霖之助成为了下一道闸口,察觉到中路危险的他迅速上抢,看准对方即将趟球的瞬间立刻下脚;而蕾米莉亚此刻却将支撑脚踩在球上,趁霖之助重心前伸的同时用背部倚住他身体护着球转了一圈,脚下再一抹,一个照面便从他身侧旋了出去。 保护在霖之助身后的诚沙此刻已经赶了上来,蕾米莉亚避无可避,借惯性抢身下地将球挑传向大禁区线的另一侧——芙兰就在那里等着,而她会撕碎任何一个勇于补防的后卫。就在芙兰朵露接到球的前一刻,另一只脚抢在她之前将球铲出了边线。大妖精早已放弃了边路,一直等在肋部处理蕾米可能送出的横传。 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大妖精能看到中场那边魔理沙又在对影狼说些什么,后者的耳朵垂得更低了。留意到对方并没有打算快发边线球,她向方才被红色快车碾过的队友大声提醒道:“注意位置,别忘记了——”
“注意好你们的位置。”
上白泽慧音敲了敲白板,其上有两条由防守人员构成的弧线,分别属于中场与后场,此外在一旁还有个蝙蝠翅膀以及小五角星。
“魔理沙负责贴身紧跟蕾米莉亚,不管她后撤到什么位置都跟住她,就算观众席也一样……我只是打个比方。其余中场的五位,你们是第一道防线;后场的四位,你们是第二道防线——大妖精、小铃,如果持球位置离你们相对较远,就补到第二道防线身后进行保护。重点在于中部区域,边路可以适当回收。
“切记!一定要注意相互之间的距离,不管是构成防线的人,还是两道防线之间,抑或是最后进行补位的人,一定不要着急上抢而放弃防守位置。观察你的队友,确保安全后再做决定。”
“教练,那放在桌上的那捆绳子是干什么用的?”
很快,魔理沙在训练场上得到了回答,慧音将他们一个个用绳索套住腰间,每道防线之间的人相互牵拉着,如果距离过远就会被拉倒在地,如果距离太近则一不留神便被绊倒。
慧音在场边欣赏着这场智勇大闯关,同时感叹在漫画里面还真能学到点不错的教学手段。
两条防线正如两段链条,最后的补防球员就是那个门闩——这就是意大利人臭名昭彰的链式防守。
“自从蕾米莉亚漂亮的马赛回旋过后,比赛仅仅过了二十分钟,但恐怕观众们都要打起瞌睡了!红魔城对于竖立在大禁区前的混凝土高墙一筹莫展,哪怕控球率已经超过了75%也创造不出机会。而另一边的丙级球队在这段时间展示出了低级别的骨气!他们能够继续坚守至终场吗?”
九条尾巴的式神在场边飞溅着唾沫,而咲夜又向身后的妖精女仆送出了回传。并非她不想向前传导,而是对方突然展现出了纪律性,面对自己和蕾米莉亚的无球前插,再也没有了开场时的贸然上抢。十名防守队员如同前后两道反坦克桩一般,完全寻觅不到一个足以让高速快车通过的关卡。即便皮球一直在对方半场来回运转,但缺乏能够威胁到对方球门的方法。
趁着一次边线球的死球机会,咲夜到蕾米身边耳语了几句,而寸步不离的魔理沙也听到了些许。
他们要开始远射了。
“芙兰朵露后撤到中前场,趁防守队员还有几步原地摆腿就是一脚三十米的远射!滑门而过!打的质量非常之高。”
“又是芙兰,中后卫没有上前紧逼,又是脚日向小次郎一般的虎射!踢得太正了!被门将抱在怀里……脱手了!后卫及时跟上解围。”
“咲夜塞给蕾米莉亚,不停球直塞给芙兰朵露,禁区外的一脚抢射!精彩的扑救!九分角,射得漂亮扑得更漂亮!红魔城在这段时间中增加了远射的频率,他们的重炮手很可能成为打破场上僵局的变量!”
霖之助看向堇子,后者的手因为扑救到方才炮弹一般的射门,还有些颤抖。但马上就是对方的角球,没有喘息的空间。唯一的好消息是对方将那几个两米魔像留在了后场,没有参与角球进攻,不然有够自己喝一壶的。
放弃进攻、坚持死守是个十分常见的思路,但问题在于防守方要注意的东西太多:队友的选位、对方前锋的无球跑位、持球者的进攻意图……一旦走神就可能直接酿成大错。而进攻方则没有心理包袱,一次不成那再来第二次即可。二者的心态差距往往会在最后时刻产生绝佳的机会,而上半场即将结束的当下便是最危险的时刻。
对方开出战术角球,从边路转移回中路,又成了那三个人的舞台。无球跑位、传导、过人、补位、解围;过顶球、跑位、补位、头球解围;回传、交叉跑位、直塞、远射……
一次次无果的进攻并没有瓦解红魔城的纪律性,反而让人里FC愈发难熬。每一次对方明星球员从视野中消失便心惊胆战,每一脚芙兰朵露抽中皮球的闷响都教人倒吸一口凉气,如同吊起被鞭打般一下一下抽在锈迹斑驳的链条上。
相比于体力的流失,精神上的疲惫率先成为了问题。霖之助不得已在死球时尽可能地向全队喊话,每个人都在咬牙。
又是一记轰向立柱的远射,随着皮球弹出底线,半场结束的哨声终于响起。听到哨声时小铃甚至直接坐到了地上,宇佐见堇子缓缓过去扶起她,一同走向更衣室,而这位门将的手颤抖不止。
当上白泽慧音走进更衣室的时候,里面一片寂静,大部分人瘫坐在自己的衣柜前,或是喘着气喝着水。
慧音不由得笑出了声,引起侧目。
“伙计们,你们知道自己做到了什么吗?”她的声音填满了整个房间,“你们在一支超级联赛的球队手里撑过了四十五分钟!过去几十年里没有任何一支低级别球队做到过这件事。霖之助,告诉我,创造历史的感觉如何?”
“太累了,教练。我们被压着打。”
“堇子,芙兰朵露的远射怎么样?”
“我很难不用脏话以外的词评论,教练。”
“魔理沙……”
“我还能盯住她,蕾米莉亚,我能盯住她一整天,睡觉时候都不会忘记我!”
“琪露诺,他们边后腰和后防线怎么样?”
“机会不多……但我觉得,没问题。”
“伙计们。”上白泽慧音鼓了鼓掌,“恭喜你们熬过了最艰难的上半场,因为这四十五分钟的死守,他们失去了整整四十五分钟反扑的机会,这将是决定性的。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内容吗?我们为他们准备的套餐、那些折磨了你们三周的东西——”
慧音敲了敲白板,简短而有力。
“接下来,我们反攻!”
下半场哨声吹响之后,咲夜错愕地发现对方将阵线提前了,中场线压到了中圈弧附近,而琪露诺和阿求从两边来到更前方的肋部位置进行施压。她不认为对方从收缩半场转变为前压防守是明智的选择,但既然如此冒进,那就这么送你上路。 看到影狼的上抢,咲夜照旧回传,打算用无球跑位摆脱并创造空间,但伸手要球的同时,余光发现影狼并未继续跟球,而是死死紧跟着自己,由侧后方的琪露诺冲向持球的妖精女仆。后者显然还没适应这骤然变化的节奏,一记潦草的捅传即将落到二分之一球的位置。咲夜深知在中场丢失球权的威胁,急忙加速下地放铲,赶在影狼之前将球保护给了另一侧的中前卫。她比了个手势让中场降低节奏增加回传,转身又观察了一下场上站位——琪露诺和阿求在向中前卫施压,影狼死死咬住自己,赤蛮奇和若鹭姬在侧后方保护并封堵传球路线,魔理沙紧追蕾米不放,后卫在她身后进行保护。 也就是说,那里有机会。 蕾米莉亚又和咲夜对了下眼神,位置后撤做了交叉跑位,正在贴防咲夜的影狼突然想起上半场差点丢球的那个回合,注意力被蕾米吸引了一瞬,与此同时妖精女仆已经将球做到了咲夜脚下。趁赤蛮奇补防所差的三步,咲夜顺着球路脚背向外轻轻一磕,随即直接转身助跑,抡腿传出一记三十米过顶长传——其落点正是从后卫线摆脱冲刺向大禁区的芙兰朵露。 芙兰轻巧卸球直接射门,一道劲风从出击的堇子面侧飙过,直撞向球网;与此同时还有哨响。但主裁判并没有指向中圈弧以示进球有效,反而向场外跑去。这时芙兰才看到边裁平举的旗帜。
“蕾米莉亚撤回接应,反跑……十六夜咲夜!漂亮的过顶球给到了芙兰朵露,如入无人之境冲进大禁区!打门!球进了!红魔城在52分钟的时候先拔头……等一下,边裁示意越位在先。 “主裁判经过VAR确认越位在先进球无效,人里FC逃过一劫,但运气总会有用完的时候。” 伊达一时停下了手中的剃刀,正如酒馆中突然消失的喧闹一般。他正担心是不是大话说早了,明天又会被河童工头羞辱讥讽,就像自己已经剃了半个的光头一样虎头蛇尾。直到无线电中越位在先的消息传出,顿时身侧爆出一阵欢庆,还有劫后余生的叹息。 于是站在桌上的伊达再度举起剃刀,在酒精和周遭的呐喊中,大肚腩摆动着,落下丝丝发束。 藤原妹红独自坐在吧台,所幸人群被身后的大叔引成一团,还没有人认出自己,只有老板娘递来的酒杯上摆着一束小花。“每过五分钟不丢球就一边跳舞一边剃光头”,能认真放下这种狠话还老老实实履行的大叔,妹红还觉着挺可爱的。
平时她并不会挑人多的时候过来,思索再三,还是想听听慧音究竟能够走到多远。目前来看,干得还不错。有时候妹红会到半山腰的位置,眺望远端的罐头球场,虽然人影都成了马赛克大小,但想到慧音在里面积极备战的模样,总会有一丝泵动向心口萌发。就像小腿控制不住想要蹦起的冲动,就像想要张口大喊出声,就像被闪光灯捕捉着用膝盖在草坪上滑行……四十年的时间已经足以让最坚固的墙壁显露裂纹,而她开始变得犹豫不决;无论如何,先让慧音她们踢完这场比赛,看看究竟能做到什么。
“芙兰啊芙兰,希望别被气着了。”她已经猜到慧音的小心思了。
“造越位。” 上白泽慧音一边说着,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上画了四个圆圈,并在最靠后的圆圈处画了一条水平的直线。 “这四个圆圈是你们四个后卫的位置,直线是越位线。你们要做的,是保证在对方传球的瞬间,让对方接球的前锋出现在最后一名后卫的身后,就是造成越位。” “那如果对方不向前走呢?”如同学生般坐在台下的霖之助这么问道。 “她当然不会向前走,又不是傻瓜。所以你们要主动向前走,预判那个即将传球的瞬间,四个人同时向前,把无中生有的越位给造出来。” 慧音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如果早一步,对方发现了你们的意图,会直接尝试带球突破,容易失去防守位置。 “如果晚一步,那么等同于给对方传出了反越位的好球,很容易形成单刀。 “如果哪怕有一个人拖在后面反应慢了,同样会形成单刀球。” 半兽一句一句地想把后果说得明白些。 “而且与此同时,你们还要负责蕾米莉亚的协防,因为如果要造越位,我们就不能再龟缩防守,必须前压才能留给你们空间,那也是我们反击的时候。”
“这听起来似乎太难了……” “那就练,在这三周里面练出来。别看不起你的对手,除去勤奋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对抗的底牌。霖之助,你负责判断造越位的时机,其他人时刻关注你们队长的位置,只要他一动就必须立刻反应;如果霖之助压上去协防了,就由诚沙指挥。另外我们不拿这招对付蕾米莉亚或者咲夜,只对芙兰朵露用这个,因为她唯一的弱点就是这儿。” 慧音敲了敲脑袋。 “阿求,那就拜托你陪他们一起加练了。” 虽然身体天赋相当一般,也饱受伤病困扰,但身残志坚的阿求在另一些方面的直觉却相当令人惊喜,总会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够在糙哥遍地的丙级赛场进球如麻的原因。 如此安排之后,慧音仍不放心,但也没什么别的辙,只能希望三周后芙兰朵露的火爆脾气会给他们带来点帮助。
“比赛第60分钟,当职主裁向芙兰朵露出示了本场比赛的第一张黄牌!相比于向主裁和边裁喋喋不休地抱怨,芙兰更需要注意自己在场上的位置。她已经完全掉入了越位陷阱当中!”
在场边评论区同样喋喋不休的时候,蕾米莉亚跑到了芙兰的身边,拍了拍还气得发抖的妹妹,耳语了一会儿。不到十分钟她已经贡献了三次越位和一次进球无效,每一回接球都会伴随着哨声。
之后芙兰也开始了回撤,但在距离球门三十米外的地方她显露出了顶级前锋不应出现的笨拙,面对夹击的防守人不仅脚下拌蒜,也时常看不到接应的队友,没有抬头观察的习惯。由此防守队员也更加肆无忌惮地加大了上抢的侵略性,芙兰的后几次接球又以多人围抢下的护球失败,以及推搡防守球员犯规作为结束。随后红魔城也放弃了让她回撤做球的想法,继续突前,而进攻端通过蕾米莉亚和咲夜的局部配合另想办法。
当红魔城的中前场进攻陷入停滞中时,人里FC阵线前提的效果开始显现。
“今泉影狼,她不懈的奔跑为球队在中场赢得了球权。回做给若鹭姬,停球后一脚长传找到左边路,人里FC在接近70分钟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反击机会!”
“这球好像传大了。”帕秋莉如此想到。魔像是红魔城的后盾,是她的兵士,也是用来将自己掩护起来的盾牌。她很明白身体平庸的自己如果暴露在对方前锋的进攻下会是何等局面,所以并不是很愿意将魔像调出中路去进行边路的补位,何况两米多的大块头出现在禁区中的价值要比站边高得多。
于是她等待着边后腰位置的妖精女仆将球保护下来,然而当后者准备护球出边线的时候,一道夏夜中的冷风从身侧刮过,随着侧后方伸出一只脚将球捅回了场内,边线外硬生生钻出了一个人从她身前冲了过去——琪露诺从场外将球救了回来,径直斜冲向大禁区。
尽管踏上这片球场已然一个多月,琪露诺还是厌恶目力所及的一切。阴暗的更衣室、凹凸坑洞的衣柜、散发酸臭的球员通道、奔跑时溅起的泥点、灯光下发黄的围墙将她包围,无时不刻地想从这该死的地方逃离,只有那些还算不错的队友们称得上是镇定剂。
只要干出名堂,在这里干出点名堂,就会被原来的队伍召回,就会去到一线队。
那就跑起来,跑起来!冲出更衣室、甩开衣柜、抛下泥点、翻过围墙,冲到配得上自己的地方!
“琪露诺将球捅了回来,没人追得上她!面前一马平川!红魔城防线和中场脱节了,而这个漏洞有可能成为转折点!”
琪露诺原本已经有些脱力,年轻边锋的体力往往都是木桶最短的那片,何况她被要求参与本就不擅长的防守。
空气灌进肺里,脚有些麻了,甚至方才的一步差点被突出的土堆硌倒,但她还在冲刺,溅起的泥点甚至没法捕到她的影子。
趁带球的空隙抬头观察,大禁区还有10米,距离魔像还有两步,远点好像还有包抄的队友……
这种局面当然要由自己来了!
一个毫无技巧的变向,琪露诺直接向大禁区趟去,打算用速度在肋部生吃对方。在这场纯粹速度的比拼中,她有信心让所有对手看着自己的背影发愣。
当身侧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逐渐下坠,她意识到这变成了最为珍贵的单刀机会。球好像趟得大了一点——但绝对来得及在门将之前!
在点球点左侧的下地铲射,皮球被捅向近门柱上角,已然越过了出击的门将。
而红美铃下地封堵同时那扬起的右手,似乎蹭到了一点皮球的下方。
“琪露诺完全甩开了防守,面对出击的门将一脚铲射——球打中了横梁上沿!反弹角度直上直下,稗田阿求在红美铃的身下完全没有任何机会,门将摘得皮球后直接手抛球摔向中场——咲夜得球准备反击,蕾米和芙兰开始跑动,红魔城拿手的防守反击来了!”
趁攻守交换的短暂混乱,咲夜带球甩开了支援到对方半场的影狼,加速向中线突破,凭借速度生吃了回追的若鹭姬,在赤蛮奇补防到位之外将球捅给了上前支援的蕾米莉亚,随即继续跑动举手要球,简单的二过一之后已经进入到三十米区域,而后卫线还在被芙兰吸引注意力。
霖之助终于补防了上来,持球推进的咲夜毫不犹豫地向左肋给出一脚直塞;而此时侧后的蕾米莉亚已经甩开了魔理沙,正如同一把尖刀般直插向肋部。距离人里FC前一脚攻门仅过了30秒,现在反击已经打到自己大禁区线上了!
小铃和诚沙的补位差之毫厘,蕾米在触球的瞬间将球横敲,芙兰在点球点直接拔脚怒射——但一个人影从视野外扑了进来。
“咲夜在中场加速突破,二过一!给到前插的蕾米莉亚!横敲中路,芙兰朵露,不做调整直接打门!被大妖精的倒地放铲拦了下来!”
很疼。
大妖精一时间停止了呼吸,数秒之后才尖声喘上了气。她抬头看到了正在拼抢反弹球落点的赤蛮奇和咲夜,随后手脚并用从地上挣扎了起来。开头的几步无比艰难,踉跄之后的步伐坚定而果断。
该上了,是时候了!
若鹭姬接到了赤蛮奇争下的高空球,将球分给了已经回到中线的琪露诺,而此时对方的边后腰已经对琪露诺寸步不离,只得又将球回做给若鹭姬。
就在反击即将停滞的当下,边路另一道人影滑了过去。
“场上陷入了乱战!你方唱罢我登场,琪露诺没有什么好机会将球回做,若鹭姬持球,找到了后插上的大妖精!边后卫套边了,她简直无处不在!。”
大妖精沿边线继续向前,将肋部留给了持续前插的琪露诺,二人已经凭借速度甩开了对方的边后腰,352的弱点在这一刻暴露无遗,而帕秋莉只能将防守重心向左边移动,让回撤的中前卫去弥补中路和另一边的防守空缺,她别无选择。
随着大妖精继续带球向大禁区线45度角压上,魔像其一在肋部准备拦截传球并封堵突破路线,另一个留在中路以防止琪露诺无球插上,而帕秋莉留在靠远端的位置。
突然大妖精看见了,远端那个插上的人影。
稗田阿求可是陪他们练了三周的反越位,她一定可以——
45度角起球,帕秋莉赶忙向禁区后点扑去,而阿求已经在那边抡圆了腿。
“漂亮的凌空打门,贴地反弹折射直飞远角,门将已经无法调整重心了!比赛第73分钟,人里FC改写了比分,这是四十年来他们第一次在杯赛中获得进球!歌利亚巨人即将倒下,而大卫才刚刚踏上旅途!”
稗田家主用力挥动起拳头,这过于年迈的野蛮行径让一旁的家丁心中一震,但他也明白老爷在和河童的谈判中憋着一口气,现在终于发了出来。于是他默默调高了无线电的音量,让这空旷的稗田家宅休息室里增添了一点热烈的气氛。
突然传来电话铃响,随着家主提起座机,家丁赶忙关闭了无线电,并回避到了屋外。
他瞥见老爷方才露出的笑容又憋了回去。
等稗田阿求从庆祝进球的人堆里挣脱出来的时候,也得到了主裁判“不要拖延比赛时间”的警告,红魔城早已将球摆好准备开球,带着肃杀的气氛。
慧音随即进行了人员调整,将体力明显不够的琪露诺换下,把赤蛮奇放到左边路,并换上了森——资质平平的工人青年,来给中场带来一些活力和拼抢的侵略性。
随后的比赛时间被红魔城占据了主动权,进攻时边后腰一并压上,支援的出球点使得人里FC的中场不再敢继续前压防守,又如同上半场一般陷入死守的困局——但他们依然可以利用对方边路的空当打出零星的反击机会,不至于单纯挨打,也让对方产生些后顾之忧,在面对机会时更加犹豫。
尽管赛前所说“进一球”的雄心壮志已然实现,摆大巴吸引压上、前压造越位、反击两翼起飞的套餐也兑现成功,但球员们并没有就此停下——比赛当然还没结束,距离终场只有十几分钟了。只要撑过这最后关头,就能收下一场胜利,一场面对顶级联赛球队的胜利,一场足以写进球队历史的、远比进球更加辉煌的胜利!上半场就已经死守了45分钟,而这最后的时间又能算得了什么?
80分钟之后,体力逐渐见底,动作变得粗野,视线开始迷离。过多的身体对抗逼出了主裁判的口头警告,急迫的落后方出现了几脚完全不合理的远射,这让慧音确信她们的心态开始变得失衡,但马上她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反击中若鹭姬长传连线,再度找到越位线上游曳的稗田阿求,而后者在与魔像对抗之后突然倒地,翻滚中似乎捂着脚踝。
随着主裁上前确认情况,场边准备的医护人员抬起了担架,慢慢将阿求从场上抬了下来,慧音也只得换上另一位替补后卫以增加防线厚度。
而令慧音心中烦躁的是球队糟糕的锋线,在此之后简直无人可用,正当她想靠近担架上的阿求询问伤势情况的时候,后者坐起比了个眼神就默默躺了下去。
半兽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可爱的小家伙是在拖延时间呢。
伤停补时3分钟,随着蕾米莉亚禁区外的远射飞出底线,主裁判吹响了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慧音还没来得及品味胜利的滋味,就看到场上的队员全体向教练席这边跑了过来,随后几双大手将她抬了起来——替补席上的球员们早就躲到她的身后了。
咲夜咬着牙,看着场边被抛起的上白泽慧音,本想上前做些简单的祝贺,但也瞥见了提前返回更衣室的蕾米莉亚,便打消了念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人值得她去关照。
红魔城的退场非常迅速,甚至没有在赛后和对方握手,并缺席了记者会,想想也就知道那些嗜血的猎犬们抓到失败者会是怎样的可怖场面。而另一边慧音同样也拒绝出席赛后发布会,并抓住了想替她顶班的阿求。能够借用胜利让那些讨厌的家伙们尝一尝鸽子的味道,慧音求之不得。
人里FC的庆祝从赛场上持续到了更衣室,狭小平房内传出的歌声越过球场围墙,漫步在夏夜的农田之中。而当球员们准备离开球场大门时,外面早就被球迷们围了四五层,如同夺得冠军后的游行,流动的白黑浪潮夹裹着球队全员,英雄凯旋般冲刷向米斯蒂亚的酒馆,而老板娘也早就在外面布置好了露天排挡。
这一晚,方才从工厂的辛劳中逃回生活的工人们、四十年前被父亲带着看球的白发人、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过来凑热闹的孩子……每个人都在足球中找寻到了快乐的理由,以及欢庆的借口。歌声又继续飘着,故事、闲聊、痛骂和赞赏,还有胜利的味道,都满溢在酒里。
慧音知道下一场比赛马上就在7天之后,但也不忍打断这场即将到来的宿醉。嬉笑怒骂迷离之际,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来自藤原妹红的。半兽笑了笑,已经猜到对方的意图,打算从人群中暂时离开,到一旁安静的地方再慢慢攀谈。
而正当她走到边缘的时候,被不速之客搭上了肩膀。
“恭喜,干得漂亮。”
上白泽慧音回过头去,她曾在资料中见过面前的这位蓝发女士。
埴安神袿姬,鬼狱竞技的主教练。
“半决赛我们就要成为对手了,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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